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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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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十九年八月,“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酷暑已過,漸漸轉涼。太湖上時常漂流一排竹筏,穿著蓑衣的捕魚人半卷起破舊的褲腿到腿肚上,他撐起一支長桿劃過,碧湖泛出魚鱗的水痕,他拎起竹竿,竹筏上蹲著一只黑羽毛的魚鷹,它瞪圓了眼睛像是幻想雪浪堆濤下的魚群。捕魚人的腳邊放了一只葦草編制的魚簍,染了大半水漬。忽而魚鷹撲哧鉆入水中,激起一片浪花……看似一幅恬淡的山湖景……窮人萬事皆哀,蝶生夢死、流連風月的貴人們又有幾人知曉他們飽經過的風霜之痛呢?魯曉顰偶爾會駐足太湖邊游神,寄思因壓抑著沈重心情茍活的故交。

如今她的織布坊有了起色,她在信中高興得對齊鬙殷講述了織布坊的東山再起,卻獨獨隱去了自己被打導致左耳失聰、坐水牢的事,她怕對方為自己擔憂。她也告訴鬙殷孩子在竢實學堂讀書,這是所與傳統學堂不同的學校,傳授中文以外還教授西文、算數和體操課,桂生聰敏好學,西文考試得了滿分,老師要給他跳級。

齊鬙殷收到魯曉顰的信卻老大不快,埋怨她不肯來馬來西亞與自己團聚:“你再不來我可要被人搶走了。”

齊鬙殷展開信中看到魯曉顰絮絮叨叨織布坊的事,未曾提起他倆的情愛,心中盛滿了失落,賭氣地寫了這一句。他也想去無錫找她,把她拖拽到自己的身邊,無奈怎麽也走不開。如今齊哲程雖依舊主事,絲綢布匹店的生意基本上交由齊鬙殷管理,在他的打理下,已經在馬來西亞開了三家分店。他也不再去給白小姐送花布,而是交由手腳勤快的夥計去送。

灰濛濛的天空帶有一絲山雨晚襲的訊息,白小姐僵視自己種的朝顏閉合了花瓣羅璇一處,皺褶處染了一片僵掉的紫紅色,她的愛情就和這朝顏花一般急匆匆地敗掉了。自民國十一年起過了八個夏天七個冬季,她從十七歲晃到了二十五歲,還是待字閨中,白老爺心裏焦急為她覓得一位又一位相貌不凡的兒郎,樁樁被她推得一幹二凈。她執拗地回答父親,此生非齊鬙殷不嫁,若是逼她,她便尋短見。白老爺百般無奈只得任由白小姐的性子去了。

早晨白小姐急著要去見齊鬙殷,現在她多了理由,便是向安太太請安。她穿了一條白色的洋裙,層層疊疊的下擺將她的纖腰托起,像是開出的一朵東洋菊。車子停靠在齊宅門外,白小姐從手袋掏出鏡子顧盼神采飛揚的自己,整理了儀容,手中拎了果籃下了車。

齊鬙殷為了讓老母親住得安適,在檳城購置了一棟中式結構的宅子,黑色的舊瓦片、粉白色的墻,中規中矩,合了“中庸”的意思。宅子分廳堂和主臥、偏房,廳堂居於前,廳堂屋後連接主臥、偏房,堂屋團團抱住,橫陳在它們中間的是不大寬敞的天井,天井上卻堆積了“金玉滿堂”、“紅貴人”、“龍巖素”、“黃荷”等各類品種的蘭花,或是張開青綠色的唇瓣,或是紫紅色抓爪掛有薄亮的蘭露。或古樸,或艷麗,或古雅。蘭花種植在紫砂盆內,盆子上是民間巧匠細繪的圖案。齊鬙殷喜愛蘭花,所以天井之上不斷飄溢幽香。

齊鬙殷雖然不能歸國,可思念家鄉的心情時而有之,他購買中式宅房也是為了填滿思鄉之情,就連家具的樣式、擺放也按了老北京居家民宅的樣貌。

白小姐指節輕叩房門,頷首微笑。她依依裊裊的身影浮在朱紅色的鐵門上,微微蕩漾。

一位年輕的女傭人開了門,她年紀二十不到的樣子,看見是白小姐把門大開,笑著說道:“白小姐來啦,太太剛念完經。”

白小姐把果籃交到女傭人的手裏也不去瞧她,只道:“有勞了。”

“秋胭,齊公子不在嗎?”白小姐偷瞄了屋內,裝作無事般地問。

“公子一早去店裏料理生意去了。”

秋胭聽白小姐難得喚自己的名字笑著答道,這位白小姐可真有意思,這麽多年來堅持不懈地日日來不就是為了齊公子嗎?人人都看出白小姐的一顆心懸在齊公子的身上,雖說少爺在中國已經娶妻生子,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常有的事嗎?為什麽他偏偏不肯?

白小姐失望之極站著不動,失措中竟不知道該邁哪只腳走路。

秋胭沒有註意到白小姐的失望依然笑道,“白小姐請稍等,我去稟報太太。”說完,把白小姐迎到了客廳內。

白小姐見不到齊鬙殷咬了殷紅的嘴唇,雙手反覆絞搓裙擺,驕傲的她從沒有像現在這般低聲下氣過,可愛情蠱惑了她,讓她情難自禁拼了勁地要靠近齊鬙殷。

“月茹你來啦?”白小姐正在胡思亂想時,安太太走了出來上下打量著她穿的新連衣裙道,“你這裙子真是好看!快到我屋子去吧!”

白小姐聽到安太太的邀請,沮喪一掃而空笑著挽住了安太太的胳膊撒著嬌般的隨她一道進了廂房。

白小姐挨著安太太坐在羅漢榻上和她嘰嘰喳喳說起了新近遇見的趣事,安太太微笑地從身邊的茶幾上端起六棱果盤,從裏面抓了些幹果放到白小姐的手上說:

“月茹啊,我這裏有二叔公在北京帶回來的玫瑰棗、蜜餞杏幹、桃脯,沒吃過吧?”

秋胭笑著端了兩碗酸梅湯進來,放在安太太和白小姐身側。

“你是來看鬙殷的吧?”安太太握住白小姐的手輕柔地問,她實在是喜歡白小姐。齊鬙殷剛把她接來時她人生地不熟的,白小姐常常來陪自己散心,雖說齊鬙殷和魯曉顰是他們祖父訂下的娃娃親,可是男人有幾個妻室也無可厚非,子孫滿堂也是福多。

白小姐臉上飛出兩朵紅霞,她低著頭扭捏不語,朱唇輕啟飄出羞澀的笑容點點頭。

“好孩子,鬙殷若是娶了你也是三生有幸了。”安太太端起酸梅湯擱在白小姐的手上道,“天熱喝了解解暑吧……你等了他這麽多年也是難為你了,鬙殷這孩子太固執。須好好勸醒他。”

安太太越看白小姐越是喜歡,她睨望慢著口喝酸梅湯的白小姐眼底生出了笑意:長得可人,嘴又巧,總是能逗得自己開心。她有心撮合兒子和白小姐的姻緣:“明天鬙殷一整天在家,你過來。”

白小姐聽到安太太的話嬌滴滴地喊道:“伯母待我就像親媽媽一樣,明天再來我可就不想走了。”

安太太聽了又是一陣歡欣地笑著,留著白月茹和自己一道吃午飯,說她比自己的孩子還要孝順自己。

晚上,齊鬙殷忙完店鋪雜事回來向安太太問好,安太太看兒子操勞心疼地囑咐他註意休息,又道:“今天月茹來了。”

此刻齊鬙殷的心情不大好,他有很久沒有收到魯曉顰的信件,自從他賭氣說有人要把自己搶走,魯曉顰就再也沒有回信,齊鬙殷猜想她見了信當真了生氣不理睬自己,白天忙碌布匹店的生意,那顆懸著的心才悄然放下,得空時想來心裏又是一陣抽痛。他聽見母親提到白小姐,應付了一聲。

“月茹這孩子瞧得讓人實在喜歡,鬙殷啊……你在檳城一個人,曉顰一時半會也來不了。月茹等你這些年,不如你就娶了她吧!她的模樣、人品樣樣不差……”安太太見到兒子和自己請安借機說道。

沒想到齊鬙殷反感之極,說:“我並沒有讓她等我,那些年我已經把話挑明,我在中國是有妻子的。五四運動以後舊婚姻制陋習種種也已改變,兒子不讚成妻妾成群,我想母親也有觸動吧!當年在齊家,大哥他們是怎麽對我們的?還不是三妻四妾的舊習使然……既然我娶了曉顰,她便是我一生的妻子。讓我再娶他人,豈不是對婚姻的不忠?況且兒子對白小姐並無兒女私情。我心中沒她,她嫁我也是獨守空閨,不是又添人間慘劇?當年我也對二叔公說過同樣的話,既然如此又何必重提?”

安太太沒想到兒子會搶白自己,倒真有許多不是出來,她原本就不善言辭,兒子口若懸河,她爭辯不起,也不再提及。

齊鬙殷自民國十九年八月起便沒有再收到魯曉顰的來信,他心下茫然不知所以,連連後悔當初的賭氣。何止是他沒有收到魯曉顰的信件,遠在無錫的魯曉顰也沒有收到齊鬙殷的信件,包括那封齊鬙殷自以為讓魯曉顰看了傷心的信她也沒有收到。魯曉顰日日打開信箱留意了看,心上人的信卻沒有翩然而至。兩人不斷的通信一直鼓舞著自己,給了莫大的希望,她才敢在毫無希望的黑暗之中勇敢搏鬥。現在突然斷了書信,魯曉顰茫然無措起來,她不明白齊鬙殷為什麽不給自己寫信,一連去信箱查看了幾次,或者去郵局問有沒有馬來西亞的信送到,遺失在了哪裏?郵局的人答:“來往的信件都已經分發妥當,不存在遺漏。”

魯曉顰聽到郵局的人這樣答覆,忽然仿徨了……為什麽鬙殷沒有給自己寄信?難道他出了什麽意外?想到這裏她恨不得馬上去馬來西亞,親眼見到他沒事自己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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